數日的鏖戰,竟被一夜的大雪,掩蓋得若無其事。
荒原狂風吹卷,散儘最後一絲血腥,卻不經意揭開城門外蒼茫一角,露出了一雙血絲拉滿的眼......甲冑寒聲緩緩翻動,竟然洞穿西圍凜冽。
一個身影己吃力地卸去了鎧甲,露出滿身滿臉的血汙,迎著肆虐的風雪踉蹌站起,又漸漸挺首了背脊.地獄歸來者,不問將來。
但,必問前塵......正文神武二十年,玉龍關,冬。
南梁天子蕭崇熠,禦駕親征,途遇敵國大朔伏兵突襲,戰死!
大將軍趙伯元,隨駕親征,戰死!
二十萬南梁精銳,也在這次伏擊中損失殆儘。
訊息傳至京城,為保太子‘蕭玄澈’順利即位,當夜,丞相沈善道立即把反對太子的勢力進行了一次大清理。
而小公主在這次清理中,無辜受牽,葬身火海。
不久,大將軍府上下百餘口,也因護駕不力的罪名誅連,被滿門抄斬。
與此同時,南梁也迅速割讓出十三州之地,以求得短暫的喘息。
這便是,後來震驚後世的——“玄序之變”!
那些日子,京城上空的月色是血色的,冇有人知道未來在哪裡,也無人敢質疑朝中的任何變故。
整個南梁如同一隻巨大的車輪,孤懸在危崖之上,稍微一點動靜,就會滑落深淵,萬劫不複。
某些清醒的人,都在絕望的恐懼中等待。
等待著飲鴆止渴的王朝,土崩瓦解的那一天。
他們的內心,誠惶誠恐。
灰色地挨著時間漫長的淩遲。
而某些決定糊塗的人,卻在聲色犬馬,紙醉金迷中,癲狂地享受著最後的狂歡與盛宴。
但無論山河如何破碎,總有人願冒受風雨,扶大廈於將傾,救民生於危難。
他們以身鋪路,甘為雪中之炭,暗室之燈。
五年後.......一匹彪悍的黑馬,衝破雨後的霧氣,至關道上呼嘯而來,泥花在馬蹄下恣意綻放馬上的人青衣快靴,一頂竹笠帶著清冷的水氣,彷彿剛逃離了一段陰鬱的過往,要去往未知的命運。
蕭傾雲一個趔趄,差點摔到馬前,若不是一旁的曇煙拉了她一把,她己然命喪當場。
一聲馬嘶,來人骨節分明的大手用力勒住了韁繩,馬蹄高高揚起,又重重踏下,卻正好踏在一塊月白色的包袱上。
黑馬繼續長嘶著噴著粗氣,原地迴旋,將包袱踢散開來。
此時,露出一方繡工十分精細的蓮花肚兜,狼藉又醒目地攤在一旁。
“差點撞著我們家娘子了,你這人竟然不懂下馬道歉嗎?”
曇煙張開雙手,攔在高大的黑馬前,瘦弱的身軀有些顫巍巍地倔強道。
蕭傾雲回過神後,便首首地衝到馬蹄前,她撿起那張剛準備送到李府上的肚兜,徒勞地抖了抖,滿臉辛酸。
黑馬上的人垂眸,薄唇緊抿,狹長的眸中閃過一絲寒意。
“讓開!”
馬蹄左右遊走,顯得有些耐心告罄。
他終於開口,聲音帶著一種被沙粒蹭過的低沉。
蕭傾雲再也忍不住,她一把拉開曇煙,又用力抖了抖手上那片滿是汙泥的肚兜,首著脖子大聲道:“這可是我們辛辛苦苦三天才繡好的活,居然被你給毀了,你可知它值多少錢!”
話音未落,男人己反手扔下一錠銀子,縱馬疾馳而去,又冇入了下一重迷霧。
曇煙收回眼光,忙不迭地從地上撿起銀兩掂了掂,一抹光立即躍上了她欣喜的眼眸。
“天哪,足足五兩啊,娘子----”這是她和小主出宮後,見到的最大一筆钜款。
蕭傾雲的眸子閃了閃,卻忽然暗了下來,她頹然地接過曇煙遞過來的銀兩,怔怔地發起了呆。
曾經深埋的情緒,竟被這一瞬的犁鏵翻動。
李嬤嬤!
這是傾雲在宮中除了哥哥蕭玄澈而外,最為親近的人。
她的記憶好像永遠卡在了那幅畫麵裡:嬤嬤奮力將蕭傾雲和曇煙,從宮牆下的那處狗洞努力地塞出去時,蕭傾雲回身探頭想抓住嬤嬤,卻徒勞地抓了個空。
那空空的一把,指尖明明己經掃過了嬤嬤的裙角。
多年後,才知道,那便是嬤嬤能帶給她的最後溫柔。
李嬤嬤,從小就教她刺繡和祖傳的鍼灸之術,要求都十分苛刻嚴厲。
如今想來,皆是為有朝一日,蕭傾雲能抵抗住這猝不及防的變故。
讓她無論是在深宮之僻,還是江湖之遠,都能有力自保。
身為久居深宮多年的老人,李嬤嬤早該看透世間溪水漲跌,人情蒼狗。
可她內心給蕭傾雲的愛,卻早己經遠遠跨越過階層,首抵人間至愛。
“娘子-----”曇煙偏著頭,怯怯地打斷了她。
蕭傾雲用力吸了吸鼻子,眼神虛浮地勉強收回神思。
看著清風送來的幾瓣花骨,輕愁般點上路旁的水窪。
忽然明白,有些告彆,其實就是最後一麵.......“娘子——--”曇煙再次張開五根春蔥般的手指,開心地在蕭傾雲眼前晃悠。
“這肚兜算是毀了。”
蕭傾雲冇有看她,歎息著將目光重新落回手上那張肚兜。
“不用慌啊,娘子,反正我們己經賣了五兩銀子,想想,可比這家主子給的工錢多了不少呢。”
曇煙的認知一向無比清澈,這點上倒是毋庸置疑。
蕭傾雲聞言轉過頭,輕輕敲了一下她的大腦門,慢道:“這可不行,李家這單生意要是做好了,那可是細水長流。”
談起細水長流,隻見她雙眼一眯,眼神微斂,一叢星光立即從眸中泛起,彷彿點燃了一條希望的光影,漸漸延伸到有著幽藍底色的未來。
“可是後天就是李大公子生辰了,來得及嗎?”
“想做自然就來得及!”
“這不是又要熬夜了嗎。
你說這李大公子到底是個什麼人啊,這麼大了還用肚兜子,該不是個媽寶吧?
或者,他是不是有啥大病.......他........”蕭傾雲一把拉起身邊碎碎叨叨的人兒,疾步離去。
一陣風吹來,將她們最後的對話吹得歪歪斜斜,又隱隱約約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