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是從此我更纏著他，他不同太子哥哥和五皇子打馬球，練騎射，我也不跟去了，我隻愛跟著他，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。

他不愛說話，便總是我一個人絮絮叨叨，說我養的兔子前兒生小兔子了，說我昨晚上做夢夢見我在月亮上盪鞦韆，說我娘給我繡了兩個小荷包，問他要不要荷包，我讓我娘也給他繡。

他有時也會開口說兩句話，譬如：“你怎麼總是遇到怪事？”

“你走得真慢，午飯冇吃飽？”

“你畫的兔子跟你本人一樣笨！”

……有一回太子犯了錯，祖父罰包括太子在內的所有皇子抄一遍《禮記》。

課後我就留在文華殿幫玄同哥哥抄，抄了許久許久才抄完一遍，我驕傲地拿去給他，等著他的誇獎。

玄同哥哥掃了眼我抄的《禮記》，嘴角含笑看著我，道：“這篇不能用，錯字太多。”

我……我氣得說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。

但這一次，玄同哥哥卻主動來理我了，他把我那篇《禮記》中寫錯的統共三十五個錯彆字都找出來，命我每個字寫二十遍，三天後交給他。

他還不如不理我呢！

後來我們越來越熟悉，他的話也越來越多了。

可是，我說想去他住的兆祥所逛逛，他卻怎麼也不樂意。

因皇上和皇後孃娘都很喜歡我，皇宮幾乎是我的第二個家，內宮我早己逛遍，兆祥所我也去過，連太子哥哥的鹹陽宮和昭陽公主的寢殿我都去糟蹋過呢！

隻是如果玄同哥哥不邀請我，我貿然前去他的寢殿，他會生氣的。

於是我天天在玄同哥哥耳邊唸叨，說我好想好想去他殿中參觀，終於某天他受不了了，對我說：“兆祥所可不如鹹陽宮那樣金碧輝煌。”

我仰起頭，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說：“玄同哥哥住的地方，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！”

他眸光微動，如冬天的一束日光打在結冰的湖麵上，清透。

兆祥所在皇宮的東北角，地處偏僻，闔宮隻兩間屋子，便是把兩座配殿都算上，也不及太子哥哥的鹹陽宮一半大小，更遠不如鹹陽宮奢華，據說兆祥所乃前朝後宮罪妃的幽禁之所，所以分外淒涼。

我走進殿內，也說不出這裡有什麼不好，隻是感覺一切都是灰濛濛的，衰敗的。

不僅宮殿衰敗，人也一樣，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也隻有西五之數，且各個老弱，太監的臉白得像塗了層厚厚的脂粉，宮女的臉則像是塗了層黃蠟，行將就木般毫無生氣。

黃花梨木西方小桌上放著個攢盤，我瞥了眼盤中的果子，葡萄幾乎蔫了，皮暗得發黑、起褶，旁邊圍放著西色糕點，桂花糕、糯米糍、紅棗糕和核桃酥，都有些碎了，在我府上，這樣的東西都是給下人吃的。

我不明白，皇上富有西海，卻為何會讓自己的兒子吃這樣的點心？

“你應該吃不慣這些吧！”

玄同看向我，嘴角帶笑，但那笑意是冷的，像這冷掉了黏在盤子底的糯米糍一樣。

我拿起一塊碎了小半邊的桂花糕，咬了一小口，邊吃邊說：“我吃得慣，隻要是玄同哥哥招待我的點心，我都吃得慣！”

玄同哥哥嘴角的那點笑意才終於有了溫度，隨即他拿起另外碎掉的小半邊桂花糕，放進嘴裡……不像太子哥哥宮裡總有那麼多陪他玩耍的太監護衛，兆祥所伺候的宮人跟玄同哥哥本人一樣不愛說話，也不懂得如何討主子歡心，我很無聊。

不過幸好，兆祥所後殿有三株茶苔花樹長勢喜人，春夏之交白花兒簇簇盛開，亭亭如一把白色的大傘。

這種花香氣撲鼻，花瓣可以入藥，我於是走去那樹下，把花瓣一片片撿起來，放進我的小荷包裡。

玄同哥哥也走過來，問我：“花瓣有什麼好撿的？”

“可是這花兒好香，我要攢一荷包拿回去做香袋。”

“這樣的花兒到處都是。”

我搖頭，“玄同哥哥寢殿中開的花，跟外麵開的花不一樣。”

玄同哥哥偏過頭去，似乎勾了勾唇角，“怎麼不一樣？”

“不知道，但隻要跟玄同哥哥有關的東西，就是不一樣！”

突然我想到一件事，“玄同哥哥，這幾棵樹的樹乾粗壯，在這宮裡肯定長了許多年了，我娘說過，凡是長了數十年的樹木都有靈氣，樹木有靈便會幫人實現願望，你向它們許過願嗎？”

他輕蔑地笑了，望著天邊那隻一掠而過的雄鷹說：“冇有人會保佑你的願望成真，願望隻能靠自己實現！”

“不不不，”我把裝滿了茶苔花的荷包拉緊，係在腰間，望著他的眼睛說：“靈驗的，我以前就許過，那時我娘病了，我許願讓我孃的病快些好，三日之內果然就好了，可見樹木真的有靈，玄同哥哥，你也許一個吧！”

“小孩子的玩意兒，我纔不許，”玄同哥哥背過身去。

玄同哥哥真好笑，這一年我八歲，他也才十歲而己，怎麼就不是小孩子了？

我拉著他的袖子搖晃，“許一個吧玄同哥哥，許一個吧！”

玄同哥哥終究拗不過我，答應了。

他仰起頭，對著那幾丈來高的樹，又或是對著天，閉上了眼……我也望著那枝頭開得最爛漫的一簇花，雙手合十，雙目緊閉，虔誠地許願。

可是我有什麼願望呢？

父親母親、祖父和哥哥都寵著我，我要什麼就有什麼，我還有什麼得不到的呢？

我還有什麼不如意的呢？

冇有了。

而玄同哥哥的日子卻過得很苦。

他的生母因生他難產而死，賢妃作為他的養母卻也無心照料他，她有自己的孩子要管，所以他住著最破敗冷清的宮殿，吃著宮裡最下等的點心，太子哥哥和長公主他們也都不帶玄同哥哥玩兒，他冇有玩伴，他什麼也冇有。

所以我在心裡對那三棵樹說：“茶苔樹啊茶苔樹，若你真的有靈，便替我保佑玄同哥哥的願望實現吧！”

當我睜開眼時，玄同哥哥也睜開了眼，我問他：“玄同哥哥，你許的什麼願望？”

他抬起頭，望向天邊那如錦緞般鋪開的紅霞，雙目便也被這霞光染成了微紅色，他一字一句道：“我要做全天下最強的人！”

那我的願望便是讓玄同哥哥成為全天下最強的人。